希爾雅不是第一次站在死亡海域邊緣,但此刻的死亡海域和過去一點也不一樣。

找到了登上冰原方法的玩家們，在邊緣就地取材建起了冰屋、冰雕，帶著飛艇從冰原下海,試圖從稍近的位置前往龍骨島嶼的隊伍也三三兩兩聚在一起，篝火的光將蒼白、灰暗全都驅散，烤土豆的香氣倒是格外明顯。

玩家們曾打破森林的幽冷、人類城市的麻木、地下城的絕望,死寂的冰原和死亡海域上,也有了熱鬧的笑聲。

對岸的獸人隊伍有些松散,拱衛著蒼婆婆走過冰雕,鬃毛威武,眼瞳兇猛,看起來仿佛不是來見面的，而是警戒圍獵。

隊伍的氣勢足足的,只是有人偷偷湊到蒼婆婆身邊，說著冰雕有多麽多麽有意思。獸人大概以為自己聲音很小,但打雷般的嗓門完全將威猛表面戳了個洞，跟旁邊玩冰雕、順便看熱鬧的玩家仿佛一個模子刻出來的。

蒼婆婆依舊穿著獸皮衣，皺紋耷拉的眼皮下仔細打量著年輕得過分的少女,並不在意對方站在山石上，離冰原邊緣還有一段路。

她對同樣剛剛抵達的希爾雅點點頭，“希爾雅閣下。你希望改變這次交易嗎？”相隔幾十米,蒼老的聲音卻清晰傳到了人們耳中，像希爾雅曾做過的那樣,展現著自己的精神力。

獸人對這次見面一頭霧水，唯一能想到的,就是對方對交易有所不滿。他們對這群森林裏的居民有好感,但也保有警惕。

希爾雅搖搖頭,“我樂於見到森林與冰原的交往，如果任何一方認為自己在交易中受到了欺騙、希望改變，都可以協調解決。希望與魔族部落見面，是我的個人打算，與我們的交易無關。我希望能征得你們的同意，帶一個小朋友前往冰原尋找可能存在的它的長輩。”

話說得很客氣，反而讓蒼婆婆皺起眉，不理解她究竟想做什麽。但不論怎樣，讓部落以外的人深入冰原，都有傷害族人的可能，她不會……

蒼婆婆的念頭在希爾雅袖子裏拱出一個小腦袋後，戛然而止，她驚愕地看著那個小小的圓腦袋，剛剛在想什麽全都忘了。

希爾雅低頭看著一拱一拱往外跑的幼龍，幼龍仿佛知道她在說自己，不樂意待在溫暖的衣袖裏，剛探頭打了個噴嚏，睡得迷迷糊糊半睜著眼睛，還是堅定地要往外爬。

羅梅爾和塞裏納斯站在希爾雅身側，如今幾乎成為冰原和森林之間聯絡員的吉蒼叉腰站在不遠處，一個勁盯著希爾雅袖子裏冒出的圓腦袋看。

吉蒼還記得跟隨東歸船隊回來的風白和風赤說的事，他們曾在死亡海域邊緣，在這些人手中看到和獸神相似的生命誕生。這也是他們偏向配合的重要原因之一。

但那個還沒他拳頭大的黑色小腦袋，怎麽看也跟獸神無關……吧？

吉蒼看了一眼，又一眼，直到忽然感覺背後涼涼的，野獸般的直覺讓他一扭頭，對上一雙綠眼睛。據說那是訓練人類士兵的軍官。

討厭的人類。吉蒼撇了撇嘴，剛要斷定這只小家夥和獸神無關，就看到黑腦殼總算擺脫了衣袖。

憑借黑色鱗片幾乎和希爾雅的黑袍融為一體的幼龍，出門前就非要抱著希爾雅的手臂，準備的籃子連看都不看，這會卻從衣袖裏鉆了出來。

幼龍緊貼著身體的蝙蝠般肉翅展開拍了拍，像伸了個懶腰。幼龍瞇著眼睛支棱著翅膀，伸出爪子，抓住希爾雅衣袖往上爬，吭哧吭哧地鼓著勁，看起來顯然做得很熟練，眨眼就爬到了肩頭。

四肢還有些軟趴趴的幼龍用腦殼蹭了蹭她的肩膀，滿意地蹲坐下來，頭昂得高高的。好像終於發現周圍忽然一片安靜，它相當神氣地嚶嚶叫了兩聲，仿佛自認為很厲害很霸氣。

但實際上……簡直像是非要坐在家長肩膀上的熊孩子，沒有霸氣，只有可愛。

當獸人們看到幼龍順著衣袖爬出來時，一個個都已經石化，本就相當大的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，不可置信地盯著那一團軟綿綿的小家夥。

雖然看起來又小又蠢萌，但這翅膀、這腦袋……真的太像了！

看見幼龍獨自爬到肩膀上，中間爪子抓著衣袖一晃一晃的，離得最近的吉蒼差點沖出去接住它，獸人們一個個前傾著身子探著頭，仿佛恨不得立刻就把小龍搶走。連蒼婆婆身邊都有失控的冰元素打著旋，變成了一片雪堆。

希爾雅無奈地戳了戳跑出來換了個地方睡覺的幼龍，回頭看到一雙雙驚呆的大眼睛，莫名看出了幾分痛心疾首和緊張。

旁邊看熱鬧的玩家哢嚓截了個圖，發到論壇上配字：“冷酷無情家長vs試圖搶孩子的溺愛怪蜀黍怪阿姨”。

希爾雅淡淡地繼續說起見面的事，“它破殼後曾對北部冰原長鳴，風白與風赤應該曾說起過這件事，我覺得冰原上可能有它的族人或過往，請你們考慮一下。”

幼龍半睜著眼睛歪頭看向對面，蒼婆婆看著它，又被族人拉著衣服瘋狂暗示，差點直接點頭。但很快蒼婆婆回過神，她沈穩表示：“我們可以答應你的要求，這只幼崽很可能與我們部落有關，當然由我們照料。”

“不。”希爾雅拒絕了，“我們只是過路做客。我會帶著它一起去冰原尋找族人，如果最終找到了，它願意留下，我不會阻止，但沒找到之前，我希望你們不要勉強。”

兩邊僵了一會，幼龍自己擺的霸氣姿勢終於維持不住了，迷迷糊糊地往前一栽，被希爾雅接住，把出來一會就變得冰涼的小龍塞回袖子裏。

她隱約聽到了獸人們的遺憾嘆氣聲。

“也許這是獸神的指示……”蒼婆婆低低的聲音幾乎沒人聽到，猶豫了一下，還是點頭了。“我們將迎接希爾雅閣下來冰原做客，但只有你和這只幼崽。”

在幼龍面前，他們的底線仿佛可以一退再退，小心翼翼一直看著希爾雅的袖子，簡直迫切極了。

“可以。”希爾雅點頭，走下山石。

“現在出發？”

“現在出發。”

蒼婆婆和希爾雅的聲音幾乎同時響起。

“希望你能夠跟上。”獸人們慢慢伏下身體，四肢著地，瞬間彈了出去。

而唯一看起來像人類一樣蒼老瘦弱的蒼婆婆，在獸人奔騰卷起的風和碎冰中，黑羽覆蓋了她的身體，黑色的龐大翅膀展開，卷起一陣狂風。她飛起來低頭看著下方，像是一只冰冷的黑鴉。

先前每次出現，她都是從獸人身上下來，看起來仿佛沒有任何異化，只是擁有施法能力。但顯然這只是個假象。如果有人認為近身攻擊是她的弱點，只會在強悍的翅膀和利爪下喪命。

以前不露出來，是一副底牌，現在表露出來，則是為了展現實力。

希爾雅好像沒看到她的變化一樣，按照自己的規劃，從玩家們探索出的位置穿過薄冰。

剛走過幾十米，踏上冰原，冰原的極寒瞬間從地下湧上，沒踏入青銅的普通人站在上面，恐怕不出幾秒鐘就會被凍僵、再被凍成冰雕。但在希爾雅的感知中，冰原有著另一種景色，屬於元素潮汐的美麗。

自然條件限制了登上冰原的超凡者能力，除了這裏最高的冰、水兩系天賦，擁有其他天賦的超凡者都會感到渾身難受。這既是環境中元素潮汐的壓制，也是他們難以吸收這部分元素補充自身的困境。

雙系以上的天賦並不多見，而擁有冰、水天賦的超凡者，也難以正面對上習慣了本地環境的獸人部落。

獸人們跑得不快，連蒼婆婆都只是飛起來，飛在不遠處等待著希爾雅的不適應和請求幫助。

希爾雅仔細感受了冰原之上元素潮汐和死亡海域的區別，確定這片大陸和死亡海域並不一樣後，邁步繼續向前。

金紅的火球躍出虛空，本只有照明功能的明耀之火暖熱了她附近的空氣，疾風讓她走出一步卻能有幾米遠，起伏的冰雪則變得柔順平靜。

風無法阻止她，冰雪嚴寒也是。蒼茫雪原呼嘯的寒風在她到來後，仿佛變成了一個乖寶寶。

“咦。”心思簡單的獸人們看到希爾雅追上來，驚訝的聲音和愉快的咕嚕歡呼聲混在一起，親親熱熱地蹭過來，想要帶著她一起走。白狼和大貓貓狗狗們都停了下來，圍著希爾雅，試圖請她登上自己的背。好像自從見到幼龍爬出來，在他們眼裏希爾雅就成了半個自己人。

蒼婆婆看到沒有攔住希爾雅，對她的能力有了新的認知。有些擔憂，但更多的是期待。她制止示好的族人們，拍打著翅膀飛在隊伍前面，為整支隊伍領路。

冰原白茫茫一片相當遼闊，全速前進的獸人隊伍將開飛艇興沖沖追來的玩家們都甩在了後面。希爾雅婉拒了騎獸人的邀請，卻一直跟上了他們。

遙遙能看到一片起伏的白色山丘時，獸人們仰頭發出呼喊聲，雖然沒有說話，但聲音裏的愉快和回家的輕松感相當清晰。

幼龍一路上對冰原毫無反應，躲在希爾雅袖子裏呼呼大睡。希爾雅猜測，也許只有看到那個“獸神”或者別的什麽，它才會有感覺，或者只能去找龍骨島嶼試試看。

大部分獸人撒歡般快速跑遠了，蒼婆婆收攏翅膀落下，和吉蒼一起帶著希爾雅往另一個方向走去，靠近山丘。

“這是我們覲見獸神的路。”蒼婆婆沙啞地說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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